清荷濯涟褪铅华

“蜉蝣寄天地,朝露转瞬晞。”
书写是记忆的坐标、精神的楔子以及生命的锚点。
“余顾而言,斯乐难常。载驱载驰,聊以忘忧。”

—— 葵花田里的守望者

我看见,法国国境之南的一个小镇,阳光灿烂。有一片金黄色的向日葵田铺展在澄澈剔透的玻璃碧落下,环绕在远方的山峦和高大的落叶松之间。山岚卷席而来,向日葵田便涌起一片金色的海浪,在苍蓝的天穹下瑰丽地燃烧,似是要彻底吞没站在金色洋流中的那个中年男人。他一头栗色的短发,穿着破旧但整洁的衣衫,执一杆画笔将明艳的颜料涂抹到画布上。他看起来很狂热,握着画笔的手颤抖着,但却以最大的力量把颜料按在画布上,好像想把他的生命倾注到五彩绚烂的色调里,嵌进画布的每一丝每一缕,凝固成永恒。

画作很快完成。画家舒展开双臂,神情迷恋而陶醉。他任由灿烂剔透的阳光像恋人温热的手指一样温存地抚过他瘦削的脸颊和破碎的左耳。我没由来地心脏猛缩,画家的伤痛过往像教堂的玻璃镶嵌画一样破裂成满目碎片在我眼前流转而过。恋爱失败、贫病交加、人们冷眼相待、画作不容于世俗……所有的轻蔑、背叛、伤害、嘲笑都像是一柄柄玻璃刺刀凌割着画家敏感纤细而脆弱的心脏,沾染着浓黑厚重的血污躺在支离破碎的阳光下,灼灼地刺痛人的眼眶,刺破周围不可见的阴影。

他好像注意到我了。他转过头来向我暖暖地微笑着,微微欠身,我亦对画家的友好报以真诚的微笑。说实在话,当我触碰到画家冰蓝色的瞳眸时,我是惊讶的。他的眼眸里没有憎恨世俗的锐利冰凌,没有一潭污黑死水的沉寂。他冰蓝的眼瞳辉映在明丽的蔚蓝色天空下,好像一池泛起层层漪轮的碧色湖水,而光滑如锦缎的湖水之下,燃烧着明亮的蓝紫色火焰,燃尽他,燃尽时间。

我想起来这个男人从未向贫困疾病低头,从未向世俗鄙夷卑躬。即使在他最歇斯底里般地癫狂发作时,他也不曾放下过手中的画笔。他要让所有的浓墨重彩追逐着他的情绪像火山一样喷发,他要让明艳的阳光随着他癫狂而倾注魔力的笔尖成为响彻天穹响遏行云的寥廓壮歌,他要让灼灼其华的向日葵和金色海浪般的麦田燃成金墨色的热烈火焰。他要扑向向日葵,他要扑向烈火,他要扑向太阳。

画家在向日葵田里来回走动,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只不过有时高大的向日葵会挡住他的动作,我看不清他到底在做什么。不过一切直到画家走出向日葵田便一目了然,他手里捧着一束向日葵向我走来,每一朵向日葵都是花开正好的样子,明艳动人。它们一直追随着太阳生长,正像热爱它们的画家一样,他尽管一直生活在阴冷潮湿的角落里,却依旧笑得像太阳一样温暖和熨帖入心。

他走到我面前,把怀里那一束向日葵递给我。“送给您,小姐。”他微笑着说道,“美丽的向日葵很适合像您这样美丽的女士。”

“谢谢您,文森特·梵高先生。向日葵很美,今天的天气像向日葵一样明媚。”我笑着接过那一束饱满盛放的向日葵,感觉到向日葵流金溢彩的花瓣中包裹的不是那棕色的花盘,而是画家汩汩流动着赤红色血液的心脏。

“能和美丽的小姐一样喜欢向日葵是我的荣幸。”梵高先生褪去作画时的狂热,变得像个轻松幽默的绅士。

我和梵高先生并肩而立,凝望着那半亩葵花田。我侧过头,看到梵高先生出神地望着欣欣向荣生长着的向日葵,目光像是慈爱的母亲温存地抚过婴儿稚嫩的脸颊。他将长长久久地凝望下去,无论世俗轻视排挤对他的画作不屑一顾,还是人们热烈追捧为了他的一幅作品不惜一掷千金,他将永远望着这片葵花田,守着他一片赤子之心永不改。纵然眼角眉梢的英气受世俗恶意摧折,在凛冬的寒风中吹雪而去,但只要眼底清澈之光一日未灭,他就将一日一日地凝望下去,直到滴水穿石,烈日灼心,滚烫的子弹洞穿他的太阳穴吟啸着他对这个冰霜世界的永别,手枪灼热的气流在艺术的硕大磐石上烫出属于他的骄傲印痕,独一无二——

他是文森特·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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