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濯涟褪铅华

“蜉蝣寄天地,朝露转瞬晞。”
书写是记忆的坐标、精神的楔子以及生命的锚点。
“余顾而言,斯乐难常。载驱载驰,聊以忘忧。”

—— 易时·叁

是了,烛龙目的景象到此为止了。

登基大典之后的未来本就像是笼上了一层轻纱,越是向遥远的时光想要纵深看去,未来就就越是仿若深秋初冬的浓雾,在眼前蒸腾出乳白色的迷茫,于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可是扶苏很清楚,对他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赵高借烛龙目将他诱导到这里,而他已无路可退,唯有见招拆招。

登基大典后,甘罗依言留在了宣室殿内。待扶苏褪去沉重的衮服,自螭龙纹屏风后转回正殿,便见青年上卿着一袭镶丁雷纹滚边石青色深衣恭立于大殿之上,后者向扶苏施施然行礼后方才落座于他身旁。君臣二人交谈着重大国是,不知不觉便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而他们的话题也渐渐从国之重计滑向了始皇帝诸公子的去留。

“陛下可将诸公子以王爵的身份分封在外,有家室者留质子于咸阳,无家室者,待其成家立业后再遣送质子回咸阳,其食邑赋税十取六上缴朝廷,管理依然受制于郡守县令。”甘罗如是缓缓建议道。

扶苏俊秀的脸上藏着几不可见的笑意,他的弟弟们没几个是让人省心的主,留在咸阳不知道会弄出多少幺蛾子来,倒不如借稳定边疆为名,明升暗贬地赶出都城,少些掣肘。

“其他人也就算了,像胡亥那样被父皇宠坏的小孩子,要让他去边疆吃苦,也是委屈他了。”扶苏想起许久未见的幺弟,浅笑着摇摇头。人生重来的这次,扶苏在嬴政身边安插了足够的人手,布置了足够细密的网,才在嬴政驾崩后顺利拿到了他的遗诏。当年胡亥和赵高合谋篡位,今时他却没有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扶苏心下不免有些奇怪。

“小公子自然不会去边关受苦的。”甘罗没什么语气波动地说道。

扶苏蹙起眉尖,颇有些不悦,难不成嬴政最宠的小儿子总归是有特殊优待的?

“因为无论是胡亥还是赵高,都已经死了。”

甘罗的语调依然是那么平和,似乎是在说今天天气甚好这样稀松平常的话,可扶苏听来却是如炸雷惊响。他紧绷着俊颜,把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坐在身侧的甘罗。

“毕之,你这是什么意思?”扶苏艰难地开口,嗓音意外的带着沙哑和颤抖。

“我们的人杀了小公子和赵高才拿到始皇陛下的遗诏,”甘罗近乎冷酷地说道,“小公子同样觊觎皇位,对他来说,您死了才好,而对您来说,死掉的人最好是他。”

甘罗的分析并非全然不在理,可扶苏的脊骨上还是无端地爬上一溜冷意,不但是因为甘罗冷心冷肺的话语,还是因为他终于看到甘罗抬起了头。身前人檀眸乌黑,眼底却洇着一泓浓郁的血腥。这不对,毕之不会有这样的眼神。扶苏头皮发麻,身体的每一寸神经都在叫嚣着危险,右手细微地痉挛着抓过太阿剑剑柄。

“你是什么人?”扶苏问道,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上,有种无端的冷清和死寂。

沉沦着,挣扎着;肯定着,否定着。

扶苏缓缓抽出了太阿剑搭在了对方的脖颈上,可是后者并没有性命任人拿捏的惊慌和无力,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楚一般顶着锐利的剑锋向他走来。

“反正不是你的小侍读。”即使被揭穿了身份,对方依然用着冷硬如生铁的嗓音毫不在意地说道,随意一扬手,陨铁打制的长剑便被削成了两截。

“所以烛龙目显示的未来都实现了,只是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扶苏紧咬着牙关,淡淡的血腥味渗进口腔,细微的疼痛刺激着他坚强而镇定的神经,令他在局面危机四伏下更加清醒。

“到底是大公子,一眼就看出来了。”对方冷清的声线隐隐带了些赞许的笑意。虽然这份赏识发自肺腑,却没有令人感到半分安心。

“你想要什么?”话虽如此问道,可扶苏苦笑着心下早有预感。

“杀你,关你什么事?”对方单手剖开他的胸膛钉死他的心脏,粘稠可怖的浓血将素色的衣裳渐染出绵延的猩红,开膛剖心的剧烈痛苦瞬间麻痹了神经末梢。扶苏看着洞穿他胸膛的白皙手臂,露出了一个无奈而淡然的微笑。其实他是想大笑出声的,但他的喉咙被源源不断上涌的血块死死堵住,一点声音都无法发出。结束了,都结束了。不,事实上根本没有开始,也无所谓结束。巍峨壮丽的宣室殿幻境也像是被烤化的烛油一滴滴落下,仿佛潮水一般汹涌流来的是六博山庄没有月光和星星的黑夜,唯有冷幽幽的长明烛火无所谓地随意摇头晃脑。扶苏仰面倒下的一刻没有看见对方换了一张脸,是胡亥那张汉胡混血的脸,如羊脂玉层层雕琢出般精致白皙。他垂下滴血的修长手掌,咧开嘴扬起一个夸张的弧度,喉间冷笑低沉,比地狱里爬出的恶鬼还要狰狞。

“你们人类真是比纸片还脆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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