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濯涟褪铅华

“蜉蝣寄天地,朝露转瞬晞。”
书写是记忆的坐标、精神的楔子以及生命的锚点。
“余顾而言,斯乐难常。载驱载驰,聊以忘忧。”

—— 未名心事(14~16)

未名心事已经没有办法用上中下的分割来解决篇目问题了。我,我本来只是想写一个苹果糖与你的前篇讲述一下胡陆两人相识的情形的。结果,结果真的是越写越长,两个人学生时代从短暂的相识到互生情愫的大纲骨架在填进剧情的血肉后显得无比丰满(容我死会

写到高三祝福晚会的时候刚好赶上了高考日期的来临,于是我把原来连续的剧情砍成两半来写,首先奉上对高三毕业生的祝福。

食用愉快,以下正文。


【十四】

陆子冈拖着顾琛从后门溜进教室,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把顾琛按在他座位上的时候,陆子冈收获了自家损友一个翻出天际的白眼。但是他忙着提起笔继续赶作业,懒得理会顾琛的不满。距离放学还有十来分钟,班主任老李又一次走进教室巡查。他拍了拍陆子冈的肩膀,表示跟他出去一趟。陆子冈从扎堆的书本习题里猛然抬起头,惊吓之余还是表面镇静地点了点头。他走出后门之前还不忘丢给顾琛一个“记得要感谢我”的眼神,顾琛则用“呵呵”的口型表示完全不服气。

老李把他叫出去也不为什么,就是问问他上节课去了哪里。陆子冈得了顾琛的情报,立刻四平八稳地回答说,下周他要和团委的其他同学为高三毕业生准备祝福晚会,团委的学长把他找出去确认了一些工作上的细节。连篇的谎话里真假掺半,关键的信息用意义模糊的语句处理。这套说辞吻合顾琛的“证言”,已经没有什么疑点了。班主任一般不会细问下去,毕竟老师和学生之间也需要维持一定虚假而平和的关系。在不涉及底线的问题上逼得太紧,于双方都没有情面可留,不太好。

“参与学校的活动可以理解,但是以后不要占用自习课的时间。”果不其然,老李只是不痛不痒地提醒他几句,好像是相信了他离开教室的事由。

“我知道了。”陆子冈作出一副认真受教的神情,“如果老师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教室了。”

“等等,你背上是怎么了?这么脏。”陆子冈本来转身往教室走,却感到老李铜锣般的嗓音拎住了他衣服的后领。

“啊哈哈,大概是不小心蹭到哪些积灰尘的地方了。”陆子冈挠头尴尬地笑着,随便找了个借口应付着。

“下次小心一点,就是男孩子也该整理好自己的仪容。”老李正色训诫道。

“是是是。”陆子冈连声应道,长腿一迈溜之大吉的同时,顺利达成了两个小时内骂同一个人三次混蛋的成就。


次日下午,陆子冈看着心心念念想要痛骂一顿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胡亥照旧踩着消止的铃声踏进教室,入耳式的beats耳机从坐定起就没有摘下来过,摆明了一副请勿打扰的姿态。

不过还是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陆子冈不得不承认胡亥攫取了他越来越多的注意力。以前从来没有在意过的细节呈现在他眼前,像是借凸透镜放大了数倍。胡亥没有趴下睡到昏天黑地,抿紧唇角低垂着眉眼的样子也说不上精神很好。笔尖在书页上快速地移动却只留下了几个意味不明的符号,周身明显的低气压掩盖了惯有的慵懒散漫。

午后的灰白云翳似撒匀的铅粉,沉闷地铺满了从楼房间隙里漏下的天空。枝繁叶茂的爬山虎攀附着教学楼的外墙,此刻它们也在不安地翻滚着墨绿的身躯。喧嚣的风猛地吹进教室,恶作剧般扫落一地的习题试卷,坐在窗边的学生忙不迭地合上窗页收拾狼藉。风中裹挟的潮湿水汽钻进嗅觉神经的终点,昭示着一场大雨将落未落。

“我们换个座位吧。”陆子冈把自己的书本推向胡亥的桌子,顺手取下了他的耳机。

“干什么?”胡亥避开他的触碰,靠向墙边警惕地问道。

“我说我们换个座位吧,要下雨了。”陆子冈自然地垂下手,语气淡淡地解释道。

“为什么要做这种多余的事?”胡亥攥紧了手里的金属笔,中性笔的笔头就在空白的纸张上刻过深邃的印记。俄而思索片刻,他侧过头问道:“我的情况是他告诉你的?”

“不是‘他’。”陆子冈虚拢着双手,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管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扶苏是你的哥哥。”

“你说得对。”胡亥忽然笑得玩味,清透明亮的眼睛里大雾弥漫,“他是我的哥哥。”

陆子冈当场就愣住了,不仅仅是因为他不好搭话,更是因为他听不懂胡亥怪异的语气。虽然胡亥很快就神色如常,但是陆子冈也不能承认那股突然迸发的克制寒意是他的一种错觉。

“其实下雨的时候坐在窗边也无所谓,我并不需要特殊关照。”胡亥收拢了手臂,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衣料。

“聊胜于无吧。”陆子冈仍旧坚持道。胡亥微微歪着头看向他,眯起黑眸的时候睫羽覆下,像要是遮起他从未裸露在外的动摇。

“那就多谢了。”胡亥收拾起桌面上不多的书本纸张,两人身形交错时似是擦过彼此微凉的肌肤。陆子冈本人并未觉察什么异常,只是没有看见胡亥在背后忽然紧绷的踟蹰。


雨很快就落下了。细长的水线撞在透亮的玻璃上汇成了水珠,不一会儿就纷纷润湿了砖瓦构成的窗台。阴沉的天色意外的明亮,像是画家用蘸水的笔刷抹开了铅粉,在画布上随意留下了深浅参差的饱满灰调。

“喂,你以前,为什么不说啊?”在课间休息的时间里疲惫地敛起预计完成的作业,陆子冈对着胡亥小声地嘀咕道,其实并没有指望能够得到回应。

“不说什么?”胡亥把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喑哑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下雨的时候你的情绪很差,是因为发生过什么事情吧?”眼见着对方有反应,陆子冈试探着继续问道。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没什么可说的。”胡亥虽然托着右腮抬起了头,但是他保持回避的态度依旧冷淡。

“说出来的话,也许就会有人能够理解,不是什么坏事。”要知道半个月前他跟胡亥还像是陌生人一样,陆子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坚持不懈。不过如果一定要找个理由,大概就是出于某种礼貌的关心吧。

“……能理解的那个人已经走了。”胡亥撑着下颌把头歪向了另一边,似乎是为了躲过陆子冈的探查。话里听着带了点鼻音,不会是快要哭了吧?陆子冈不可思议地想着。

“是你哥哥吗?”不能说是恍然大悟,但他算是明白扶苏应该是在昨天下午出国的,胡亥赶在中午离开可能是为了去机场送机。

“是。”胡亥再次直视着陆子冈,那种泫然欲泣的脆弱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坚壁般的防备姿态,为这次短暂的谈话斩钉截铁地立下终止示意。

“你哥哥是离开了,但你的世界里不应该只有他。”

清脆的铃声又一次按时响起,它们忠实地履行着规制学生行为的义务。原本喧闹吵嚷的教室渐次安静下来,像是滚沸的汤锅浇进了一瓢凉水。陆子冈就在教室彻底无声前缓慢而沉稳地劝说道,也不知道胡亥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心里去。


【十五】

过去的一个星期像是一种幻觉。

陆子冈想到这句话的时候立刻警醒地提起中性笔,发现自己竟然盯着胡亥出神了。

胡亥此时戴着耳机趴在课桌上,又回复了他那副毫无干劲的状态。他该听歌睡觉就听歌睡觉,该抄陆子冈的作业就抄陆子冈的作业,过去的一个星期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但是啊,也不是什么变化都没有的。陆子冈回头看向教室后排的垃圾桶,眉目间平添了几分忧虑。早晨的垃圾桶刚刚经过值日生的处理,因而干干净净没有多余的污秽。只有一个白色信封懒洋洋地挂在黑色垃圾袋上,朝陆子冈讥诮地冒着刀裁般的尖角。

是了,每天早晨都会有一封显眼的白色信件摆在胡亥的桌面上,但是他本人却看都不看一眼直接丢进垃圾桶。

这就很奇怪了。

在询问胡亥之前,陆子冈原本想把送信人先找出来。然而,无论他多晚离开教室或是多早赶到教室,那个神秘的送信人依旧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每天如一的白色信封孤零零地躺在桌面上,静静地等待着被收信人再一次扔掉。算上今天,没有署名的信封已经连续出现五天了。就算胡亥神色无异甚至放松得过分,陆子冈心下依旧惴惴不安。尽管清楚地知道拆开别人的信件很没有礼貌,但他在踌躇多天后还是决定拆开看一看——

“你认罪吧。”

“认罪”?认什么罪?白纸黑字跃入眼帘,陆子冈就为这莫名其妙的语句吃了一惊。隐隐约约的不安提醒他,寥寥四字压抑下的汹涌暗潮关乎胡亥阴影下的过往,而且那或许是一些他不该知道的东西。

A4纸大小的白纸上只有这一句话,四个字恰好从上到下占据了中轴线。纸面只有两道横向的笔直折痕,黑色的字迹工整端丽。除了能看出是用普通中性笔书写的以外,难以找出更有价值的信息。陆子冈可以猜测到执笔人严谨自持的性格,但分辨不出他是以何种心态写下这些字的。

陆子冈将信纸按照原样塞回信封放置在胡亥的课桌上,短短四字激荡的思绪却久久未能平息。他试着向教科书文本集中注意力,发觉阅读词句的速度较之平常快过不少,只是对内容理解的质量还有待考察。

轻便的中性笔旋转在大拇指的指甲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昭示着主人的心不在焉。直到因为某个人的到来,它啪的一声从陆子冈的指尖掉落——

“你看过了。”胡亥站在桌前还没有放下他空瘪的背包,说话的时候是毫无疑问的肯定语气,“忘了纸上写的东西,那跟你没有关系。”

“如果被人威胁了,最好还是告诉老师吧。”胡亥聚焦于信封的空洞视线没有任何波澜,于是陆子冈扬起头焦急地建议道。

“不,没有这个必要。”胡亥拾起信封说道。转身指尖一松,方形的纸片就又一次跃进垃圾桶。它像是一枚堪堪折落的纯白羽翼,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锐利的弧线。

陆子冈却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外之音,因为没人会相信。

故而他的视线从信封上移开,仍有几分压抑的不甘心。趁此刻胡亥趴下休息的空当,陆子冈默不作声地捡起信封,随后悄悄地塞进了自己的桌肚。


陆子冈是偷藏起了胡亥的信件,然而却暂时没有时间作出进一步的行动。毕竟高考的日期一天天迫近,学生会和团委共同组织的祝福晚会活动进入了最后的筹备阶段。陆子冈身为团委预备骨干成员,有三节晚自习也不得不翘掉两节以确保晚会当天的节目效果完美无缺。剩下一节空闲的自习课当然是用来补作业的,陆子冈的小臂下压着以十计数的讲义,手腕等同八级残废肝脏也已经炸成了一朵烟花。

终于等到晚会筹备工作全部结束,陆子冈挑了一个稍晚的课间休息时间前去扣响办公室的防盗门。他把信封交给班主任,简单地向他说明自己所见的情况,于是老李面色凝重地放下了正在批改的作业。

“不排除是同学间恶作剧的可能。”老李拿着过分干净的信纸来回翻看,陆子冈听了他的前半句话,失落感莫名涌上心头。“但是如果学校里确有情况发生,你可以随时来向我汇报。”老李抬头说道,视线又从信纸移向了陆子冈。

“谢谢老师。”淡淡的惊喜掩过低沉的心绪,陆子冈立刻向班主任欠身致意。

“没想到你还挺关心这个同桌的。”老李在他临走前说了这么一句话,陆子冈可以从他坦诚的视线里看出些许意外的情绪。

“或许他只会觉得我多管闲事。”陆子冈低下头礼貌地笑道。

“知道自己管别人闲事也该记得操心一下你的期末考,掉出三百名外就要准备好被我‘狠狠虐待’啰。”老李拿着笔杆敲了敲桌面上的讲义,调侃般地“威胁”道。

“是是是,成绩退步这哪敢啊,我知道啦。”陆子冈对着笑眯眯的班主任点头称是,然后连蹦带跳地跑出了办公室。


【十六】

六月三日是夜,高考倒数前四天。最终战役的步步临近就如同盛夏闷热的气息渐浓,不是应届参加高考的学生们偶尔会从书堆里抬起头发个呆。他们望向没有蝉鸣的窗外,只见午后寂寂的阳光清透明亮,对面的高三教学楼静默无声。一年或者两年以后,那也该是他们战斗的根据地。不过想到今夜的祝福晚会,难得迎来放松的高一高二众生很快心散如沙,自白天起就无心向学。

于是第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像是所有人默契达成的暗号。动听的音乐扬起,就有教室的灯光跳动几下后完全熄灭。直到铃声隐退,驱散夜色的明亮窗墙已经出现了许多参差不齐的缺口。

胡亥去哪里了?陆子冈站在队列里扫视着欢笑熙攘的学生们,但是并没有从清一色的校服里找到格格不入的破洞T恤。

准确来说,是晚饭时间过后就不见胡亥的踪影。

算了,给高三毕业生的祝福晚会,想必他也不会感兴趣。陆子冈理所当然地想着,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罢了。

随着全校灯光熄灭,高一高二学生基本聚集到了教学楼前的宽阔广场。穿透力极强的大照灯安装在图书馆的顶层,能够摇动的探头可以照遍舞台上下。灯光师已经就位,溢彩的流光淌过楼下乌压压的人群;音响师调试着广播设备,放送出的热烈乐曲调动起参与者的情绪。台下的学生们点亮了学生会分发的荧光棒,有人套在腕间有人拿在手上,他们都随着音乐的律动一起摇摆。很快就到了晚会开始的时间,音响师暂时关停音乐。主持人在安静的间隙里上台短暂致辞,学生们跟着老师的引导呐喊高考加油的口号。变换着色彩的灯光随意摇射起伏的人潮,他们高声唱着年轻的战场唱着一生有你。有人唱着唱着忽而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有人唱着唱着突然就哑了嗓子。不过没关系,哽咽了声音照旧唱,身边人更嘹亮的嗓音会弥补他们不够的那份。

“看戏人,终成,戏中人呐。”按照活动事先的策划,高三的准毕业生们被拥进学弟学妹们的中央,周围所见都是又唱又跳的笑脸。顾琛留在最外缘摇头晃脑地感慨道,故作高深的神情让人分外想一拳揍翻。

“说人话。”陆子冈怼着顾琛的手肘就是一顶。

“两年后就轮到我们了,很快的。”流转的舞台灯光映照着顾琛脸上摇摇欲坠的笑意,刻意放轻的话语里说不清是期待还是怅惘。其实这人生来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纵使简简单单地移来目光也能够引起你的注意。陆子冈习惯了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座位同女生嬉笑吵嚷的模样,习惯了他吊儿郎当地招蜂引蝶从来没个正形的做派。那突如其来的心绪流露像是夏夜转瞬即逝的萤火,顾琛一副伶俐的口舌本当轻易惹人生气或哄人开心,偏偏难得感伤也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哈哈哈,居然被这些人传染得矫情了,你就当我是在说胡话好啦。”正巧有个女孩朝他招招手,翕动的口型似乎是在叫他过去。顾琛丢下这句话后就跑向了她,逃开的举动好像是在掩饰自己不屑流露的多余情感,落到旁人眼里却是欲盖弥彰。

不是胡话啊,陆子冈望着相拥而泣的人群想道,舞台道具可以重复利用,站在台下的人却从来不是同一拨。今宵祝福他人前程似锦,明朝便承他人祈愿奔赴考场,这是很多人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未来。

很多人都是这样,普普通通地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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